□自樂齋主
2015年底，北京一家拍賣公司進行藝術品網(wǎng)上拍賣，拍品中有兩幅署名為周昌谷的水彩畫，標價不高，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知道周昌谷是我國當代著名的中國畫大家，對中國畫的人物畫創(chuàng)新有突出貢獻，但卻不知道他畫過水彩畫沒有，于是便四處查找周昌谷的生平資料。
資料顯示，周昌谷（1929-1986）是浙江省樂清人。他出身于書香門第，祖父周蓮波是當?shù)仡H有名望的醫(yī)生，父親周光裕長期從事教育工作，古文根底深厚，擅長詩文書法，也善畫蘭竹。周昌谷出生那年，樂清遭百年不遇旱災，全縣四十多萬畝農(nóng)田收獲不到往年的一成。他父親懷著對來年豐收的企盼，給他起了一個吉利的名字叫“昌谷”。
周昌谷天資聰穎，受父輩影響，自幼喜愛繪畫和文學，很小就曾臨摹《芥子園畫譜》和家中的藏畫藏帖。1944年9月進入樂清縣立師范學校學習，有較好的國畫繪畫基礎，并喜歡用水彩寫生。
1948年，周昌谷考入杭州國立藝術?？茖W校(即浙江美術學院和中國美術學院的前身)繪畫系學習西方繪畫。在大學四年的系統(tǒng)學習中，他喜歡用印象派畫風作畫，也曾以水墨在宣紙上作人體寫生，因此1953年畢業(yè)后又留校讀國畫系研究生。
由此看來，周昌谷不僅在樂清縣立師范學校就進行過水彩寫生，在浙江美術學院繪畫系更是系統(tǒng)地學習過西畫，因此有他署名的水彩畫寫生作品流傳于世，不是不可能的。于是我用了不高的價錢將這兩幅畫收入囊中。
這兩幅水彩畫的內(nèi)容都是江南水鄉(xiāng)風景寫生，一幅寬56厘米，高約29厘米，另一幅則是寬56厘米，高約38厘米。就水彩畫寫生作品而言，這應該算是比較大的幅面了。畫面的右下角都署有“昌谷”兩個字。
仔細品讀和分析這兩幅畫，我認為它們可能是周昌谷上個世紀50年代初在浙江美術學院學習時的寫生作品。因為，這兩幅畫的畫紙已經(jīng)明顯發(fā)黃，色彩也不那么鮮艷，歲月的痕跡非常清楚、自然。另外，畫的景色應該是周昌谷家鄉(xiāng)附近的水鄉(xiāng)，從繪畫技巧上來看，作者已經(jīng)掌握了水彩畫的主要技法，用彩、用筆、用水都比較熟練、準確，構圖也比較規(guī)范、穩(wěn)重。特別是在第二幅畫的背面也有畫痕，顯然是作者先在那一面作畫，畫了一陣覺得不理想，故廢棄了原稿反過來重畫了一幅。顯然是周昌谷當時經(jīng)濟上不太寬裕，非常珍惜畫紙。這也從一個側(cè)面說明這兩幅畫是周昌谷學生時代的習作。
周昌谷在浙江美術學院繪畫系畢業(yè)后，直接考入該校中國畫系讀研究生，進而得到黃賓虹、潘天壽、林風眠等名師指導，特別是得到時任院長潘天壽的直接關心、培養(yǎng)。據(jù)有的資料介紹，潘天壽曾對夫人何愔說：“解放后，我碰到有才華的學生，只有周昌谷一個人。”
周昌谷研究生畢業(yè)后就留在浙江美術學院任教。1955年，他的中國畫作品《兩個羊羔》參加第五屆世界青年與學生和平友誼聯(lián)歡節(jié)美術比賽，被評為一等獎，榮獲金質(zhì)獎章。他因而成為新中國第一位獲得國際金獎的畫家，當時年僅26歲?！秲蓚€羊羔》也被公認為是“浙派人物畫”奠基之作。
周昌谷的藝術之路起點非常高，但后來的發(fā)展卻非常崎嶇、坎坷。
《兩個羊羔》得獎后，周昌谷又到廣西、云南等少數(shù)民族地區(qū)旅行寫生，創(chuàng)作了許多反映邊疆少數(shù)民族生活的作品，但其中的《傣人汲水》一畫在1957年受到批判，并因此將周昌谷定為“右派”邊緣人物，下放紹興柯橋勞動多年，進行“思想改造”。
不過，周昌谷并未放棄藝術上的追求，他繼續(xù)學習中國繪畫的優(yōu)秀傳統(tǒng)，潛心研究八大山人、石濤、徐文長、吳昌碩等人作品，吸收西方印象派繪畫的長處，追求詩、書、畫、印相融的新境界。
當時擔任浙江美術學院院長的潘天壽提出，可以把中國花鳥大寫意的技法融入人物畫創(chuàng)作之中，進行人物畫創(chuàng)作上的創(chuàng)新。周昌谷和李震堅、方增先、顧生岳、宋忠元等五位中青年教師，會聚在潘天壽周圍，決心將中國人物畫的創(chuàng)新作為主攻方向。他們以中國繪畫傳統(tǒng)特有的“骨法用筆，墨分五彩”的表現(xiàn)形式，將人體結構與花鳥大寫意的技法結合在一起，形成兼工帶寫的人物畫風，賦予人物畫以嶄新的意趣。他們的作品，造型精確、傳神，筆墨酣暢淋漓，畫風清新朗潤，既反映現(xiàn)實生活，又講究中國畫對意境的要求，引起社會廣泛關注，被美術界稱為浙派人物畫。
正當周昌谷藝術創(chuàng)作的盛年，“文化大革命”開始了，周昌谷被戴上“反動學術權威”、“漏劃右派”等帽子，抄家、批斗、關入“牛棚”，遭受種種迫害。不久，他身患了嚴重的肝病也得不到及時治療，身心受到嚴重摧殘。然而，即使在這樣危難之中，他仍注意照料慘遭殘害的潘天壽、吳茀之等老一輩藝術家，由此更遭致進一步迫害。
1974年，浙江掀起“批黑畫運動”，周昌谷的《荔枝熟了》被列為全國四大“黑畫”之一，他又被列為浙江省頭號人物，多次遭揪斗，病情愈發(fā)加重。
周昌谷生命最后的16年幾乎都是在病榻上度過的，但他仍然沒有放棄對藝術理論的研究，在極其困難的條件下仍然堅持繪畫和書法創(chuàng)作。他在繼承林風眠中西融合人物畫和潘天壽山水花鳥寫意畫的風格上，又有了本質(zhì)的突破和創(chuàng)新。周昌谷后期創(chuàng)作的人物，多是朝氣蓬勃的少數(shù)民族女性，他以生動簡約的線條，勾勒出甜美的笑容和豐滿的造型，以清新亮麗的色彩，描繪出她們的勃發(fā)青春和嬌美神態(tài)，讓觀眾感受著他對生命的熱烈謳歌，絕然看不到一個重病患者的衰弱和頹喪。
1986年10月11日，周昌谷在上海病逝，年僅57歲。許多人都嘆惜這位杰出藝術家的英年早逝。周昌谷的好朋友、著名畫家陸儼少書寫挽聯(lián)：“多才天也忌，一病命何窮。”著名畫家程十發(fā)書挽聯(lián)：“畫兩羊羔盛名驚世，遭四人幫毒手摧殘。”著名書法家沙孟海書挽聯(lián)：“年壽傷李長吉，才藝繼朱何園。”陸儼少還在悼文《苦澀的懷念》中說：“50年代初，浙江人物畫創(chuàng)為新派，異軍突起，其間面目獨具，爭為雄長者，三數(shù)人中，昌谷其一也。”可見這些著名藝術家對周昌谷藝術成就的充分肯定和高度評價。
由于生命短暫，周昌谷創(chuàng)作的畫作不是太多，在藝術品市場上流通的就更少了。我檢索了近些年拍賣市場的有關資料，發(fā)現(xiàn)他的中國畫人物在拍賣市場上出現(xiàn)過一些，也比較受收藏家推崇，但價位大多也只在一幅二三十萬元左右，這與他高超的藝術成就和在藝術史上的重要地位顯然很不相稱，因此應該有很大的升值空間。而他的水彩畫則很難在市場上看到，我認為，盡管周昌谷水彩畫的藝術成就不能與他的中國畫作品相比，但反映了他早期藝術學習和創(chuàng)作的心跡，也值得珍視和收藏。
令人欣慰的是，周昌谷家鄉(xiāng)的人民沒有忘記這位英年早逝的藝術大師。2012年10月，周昌谷藝術館在浙江省樂清市落成，館前右側(cè)的石墻上，刻著周昌谷的一句話——“生命追求藝術，藝術創(chuàng)造生命”。周昌谷的夫人王含英將周先生的51件書畫作品以及生前使用過的文房四寶、生活用具等全部捐獻給樂清市，以供在周昌谷藝術館長年展出。這51幅作品，體現(xiàn)了周昌谷先生各個創(chuàng)作時期的特點和風采，其中相當一部分是他生命晚期在病榻上的創(chuàng)作。這是周昌谷先生為社會留下的寶貴藝術財富，值得我們充分珍視和學習研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