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好,我是莫言。國慶長假就要到了,跟大家分享我讀過的好書,我們在假期里一起閱讀經(jīng)典。
《史記》
我們讀《史記》,何嘗不是在讀司馬遷的心靈史。司馬遷一生最大的特點是好奇。他是童心活潑的大作家。他筆下那些成功的人物都有出奇之處,都有行為奇怪、超出常人之處。
項羽奇在學書不成學劍不成學兵也不成,不學而有術(shù),奇在他是一個天生的戰(zhàn)斗之神。韓信奇在以雄偉之軀甘受胯下之辱,拜將后屢出奇計,最后被糊糊涂涂地處死。奇在設計殺他之人竟是當初力薦他之人,這就是“成也蕭何,敗也蕭何”。
一部《史記》,是太史公抱滿腹奇學,負一世奇氣,寫一世奇人之一生奇事,發(fā)為萬古千秋之奇文。
《愛與黑暗的故事》
奧茲先生曾經(jīng)說過:“我的小說主要探討神秘莫測的家庭生活?!弊x完這部《愛與黑暗的故事》后,我感到先生太謙虛了。他的《愛與黑暗的故事》充滿懺悔精神,充滿包容性。這本書中沒有真正意義上的壞人,但好人帶給好人的痛苦也許更加難以忍受。
正如作者自述:“它并非一部黑白分明的小說,而是將悲劇與喜劇,歡樂與渴望,愛與黑暗結(jié)合在了一起?!倍@些,正是偉大作品的內(nèi)在本質(zhì)。
《斯特林堡文集》
我通讀了五卷本《斯特林堡文集》,被這團“熾烈的火焰”燒灼得很痛很痛。當然,他灼痛的不是我的肉體,而是我的靈魂。我感覺到他是一個團團旋轉(zhuǎn)、隆隆作響的矛盾的綜合體。他不僅是一團熾烈的火焰,他還是一條濁浪滾滾的大河。他的靈魂中,有許多對立的東西在摩擦、碰撞、瓦解、組合;猶如滾滾而下的河流中裹挾著泥沙、卵石、雜草、魚蝦、動物的尸體;猶如一個動物園的鐵籠里同時關(guān)押著獅子、老虎、惡狼和綿羊。而且那些激流時刻都想沖決大河的堤壩,而且那些動物時刻都想沖破鐵籠的羈絆,而寫作,成了排泄這巨大能量的唯一渠道。他的作品,是真正的從靈魂深處發(fā)出的吶喊。
《靜靜的頓河》
作家寫作時調(diào)動自身或人物全部的感官,小說就產(chǎn)生了力量、說服力。葛利高里跟阿克西妮亞(書中主角)私奔,多年后回到妻子身邊,妻子扶著墻壁,突然感覺墻壁冰涼,人不知不覺坐到地上。作家沒有寫葛利高里的妻子多么痛苦,只是寫墻壁冰涼。后來葛利高里逃亡,經(jīng)過無數(shù)波折,大起大落,悲歡離合,最后什么都沒有了,阿克西妮亞也被槍打死了。他一抬頭看到天上一輪黑色的太陽,整個人不知不覺一頭栽到地上。也沒有寫葛利高里內(nèi)心有多么痛苦,就是抬頭看到耀眼的黑色太陽,然后不知不覺地栽到地上。這樣的描寫是不真實的,但我們感覺非常具有說服力,這是一種心理真實。作者用非正常的方式進行細節(jié)描寫,把人物內(nèi)心極度的痛苦,非常有說服力地表現(xiàn)出來了。
只有在寫作過程當中調(diào)動全部感官,不是直接大聲喊叫痛苦,而是用自己所有的感受,帶著情感來描寫,才可能寫出大痛苦。
《受戒》
汪先生是短篇小說大師,一篇《受戒》,令人耳目一新。其后模仿者甚多,但得其神髓者甚少。
蓋因欲作散淡之文,應先做散淡之人,而遍視當時文壇,能具汪先生那般散淡心態(tài)者,確也寥寥無幾。汪先生的散淡不是故作的姿態(tài),他的散淡來自曾經(jīng)滄海,來自徹悟人生,來自司空見慣。但汪先生并不是絕念紅塵的老僧。他的那顆童心蓬勃跳動著,使他的作品洋溢著天真和浪漫。這樣一種老與嫩、動與靜、山與水的融合,使他的作品呈現(xiàn)出一種既有傳承又有創(chuàng)新的獨家氣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