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
鋼城秋晨（國畫） 77×139厘米 1960年 錢松喦 |
原標題：大師風范——兩萬三千里寫生軼事（三）
時代變了，筆墨就不得不變
11月15日，客輪漸漸向碼頭靠攏。傅抱石、亞明下船后，與一位穿中山裝年近花甲的高個子和一位山東大漢握手，后來才知道是著名畫家、中國美術家協(xié)會湖北分會副主席張振鐸先生和中國美協(xié)湖北分會秘書長周韶華。在接風宴會上，張振鐸說：“以傅抱石先生為代表的江蘇畫家來到武漢，是對武漢畫界的促進。原來中南美專在武漢時，有關山月、黎雄才，他們主張寫生，創(chuàng)作了像《武漢防汛圖》等一批反映時代步伐的作品，1958年武昌中南美院遷移到廣州后，湖北省調(diào)集了一批畫家成立了湖北藝術學院，現(xiàn)在我們較多的精力放在教學上，對藝術創(chuàng)作、反映現(xiàn)實生活、為社會服務方面考慮較少。傅先生藝術水平很高，無論是教學還是創(chuàng)作，都希望給我們多多賜教?！备当f：“江蘇省國畫院籌辦了好幾年，今年剛成立，遵照黨的號召，我們的畫家到農(nóng)村、工廠去體驗生活。大躍進畫了一些反映‘人民公社’‘大煉鋼鐵’方面的創(chuàng)作，還有‘社會主義國家造型藝術展’也畫了一些作品，應該說，大家通過這些有益的實踐，為工農(nóng)兵服務，為政治服務方面有一定提高，但也存在不少問題。我們帶來一本畫集，大體上能反映這些服務的內(nèi)容，請多多示教。我在師院是教美術史，后來周恩來總理指示成立畫院，北京成立了，上海成立畫院要調(diào)我去，江蘇省委要留我，江蘇畫院今年正式成立，我們出來就是省領導要大家接觸社會，希望大家能畫一些人民群眾喜聞樂見的作品。至于辦教育，現(xiàn)在大家都在摸索，我的看法是傳統(tǒng)是根基，在此基礎上讓學生多接觸實際，了解社會。四川美院辦學的思路較寬，他們的經(jīng)驗我看是不錯的，你們可以去看看?！蓖硌绾笪鹤衔鯇ⅰ督K省國畫院畫集》分別送給了張振鐸和周韶華。
11月6日，湖北省文聯(lián)副主席、美協(xié)湖北分會副主席、著名版畫家?guī)熑旱劫e館看望傅抱石及畫家們。師群說請傅先生給湖北畫家講講創(chuàng)作經(jīng)驗。
11月19日下午，傅抱石在師群和張振鐸教授陪同下到美院講學數(shù)小時，他說：“時代變了筆墨就不得不變……筆墨技法不僅源自生活，并服從一定主題內(nèi)容，同時它又是時代脈搏和作者思想、感情的反映。我覺得這一點在今天看來哪怕是不很鞏固的體會，卻清楚地、有力地推動了畫家們在思想上的尖銳的斗爭——對于自己多年拿手的（習慣、掌握了的）看家本錢開始考慮，這是極為可貴、極為難得的。所謂重新考慮，絕非‘看家本錢’全要不得，筆墨全沒用了，絕不如此，而是由于時代變化了，生活、感情也跟著變了。通過新的感受，不能不要求在原有的筆墨技法的基礎上，大膽賦以新生命，大膽地尋找新的形式技法，使我們的筆墨能夠有力地表達對新時代、新生活的歌頌與熱愛。換句話說，就是不能不要求‘變’。”
粵、蘇畫壇憶舊
12月3日，江蘇國畫寫生團到達廣州車站。下車后，見美協(xié)廣東分會主席、著名版畫家黃新坡和廣州美術學院教授、著名國畫家黎雄才已在站臺迎候。
美協(xié)廣東分會安排了一次觀摩座談會，12月6日下午，在文化公園一個大廳里陳列著《江蘇省國畫院畫集》的印刷品畫頁和這次寫生的新作品。黃篤維主持座談會，他說：“江蘇畫家不辭勞苦，三個月內(nèi)跑了大半個中國，游歷名山大川瞻仰革命圣地，參觀工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考察古代石窟，創(chuàng)作了一大批佳作供我們大家學習?！备当f：“我們這次是江蘇省委要大家出來開眼界，長知識，擴胸襟，現(xiàn)在來到廣州。兩個多月以來的寫生，大多都有變化。現(xiàn)在大家認為，作為畫家，單靠筆墨技法是不夠的，因這是老東西，但不要筆墨也是不行的?！?/p>
黎雄才說：“江蘇畫家出來寫生創(chuàng)作的作品，有很大膽創(chuàng)新的東西。希望江蘇畫家能把好的經(jīng)驗介紹出來。”廣州美院梁實年說：“傅抱石先生與關山月先生合作北京人民大會堂《江山如此多嬌》大家印象很深。今天看了寫生團的作品，山水、風景怎樣才能有時代氣息，從作品得到許多啟示，江蘇畫家有很深的傳統(tǒng)功夫，再能到現(xiàn)實生活中去體驗，這是重要的關鍵?！睆V州美院楊之光說：“我1956年到過江蘇，看了江蘇畫家的畫很高興，今天看到江蘇寫生團的畫，更是高興，好多筆墨與以前大不相同，傅抱石先生、錢松嵒先生、宋文治先生、張晉先生，許多畫很有詩意。在解決傳統(tǒng)表現(xiàn)生活手法方面做了很大貢獻。首先感到很有生活氣息，每一幅畫都很完整、優(yōu)美，從畫中可以看到作者的思想面貌。這次出來，不管山有多高水多遠，大家都能認真作畫。錢老畫中每個人都畫得很生動，江蘇畫家很團結、無保守、不計較個人，形成金陵畫派的畫風，這種精神很可貴?！?/p>
黃篤維說：“傅先生說這是練功，沒有正式演出，但現(xiàn)在已可以看出苗頭，將來的正式演出一定會更精彩。雖是走馬看花，時間短，不能深入，可是在畫面上能突出最動人的一點東西去打動觀眾。山水畫歷史上主張面向自然，面向生活是好的，但到清代，仿古成風就停滯不前了。江蘇畫家采取新老結合，生活與藝術實踐相結合，循環(huán)的工作做得很好?！贝蠹以谝黄鹩懻摵軣崃?，而且就眼前的作品研討山水畫的創(chuàng)作與創(chuàng)新，都覺得這樣的座談會非常有意義。
傅抱石、關山月老友廣州重逢
江蘇國畫寫生團于12月8日上午來到南國最高美術學府——廣州美術學院參觀訪問。陪同者領我們到校會議室，黎雄才教授請美院黨委書記給我們作學院情況介紹。他說：“1958年從武昌搬來，現(xiàn)有5個系1個預科，這幾年，較重視學生參加農(nóng)村勞動，與農(nóng)民經(jīng)常接觸，在農(nóng)村采風、寫生，中高年級每年下去三個月，低年級兩個月的勞動，目前國家經(jīng)濟困難時期，師生在校園內(nèi)種了許多菜。”黨委書記說：“新的教育如何搞，我們在摸索，我們也很重視聽取各地畫家的意見建議，華君武、邵宇、張仃、黃胄等畫家一到廣州就請到美院來，請他們出謀劃策，同時也請他們作畫留念，這樣地不斷積累，教材就逐漸豐富了，傅先生的到來，也請幫我們出出主意，使學校辦得更有生氣?！焙髞碓谛@參觀中，我們看見許多古畫原作和精致的印刷品，也有黃胄等畫家的原作掛在教室供學生臨摹。書記說：“學院就是靠大家?guī)椭鷣磙k好的！”談話快結束時，關山月來到接待室，他與大家親切握手，一邊說：“學校教學、雜事較忙，非常抱歉，沒能有空陪大家?！标P山月個子不高，兩眉之間一粒痣，可謂二龍祥珠，俗稱有福。老友重逢，傅抱石高興地說：“剛才聽貴院書記介紹，你們很重視讓學生到農(nóng)村去接觸生活，接觸農(nóng)民，邊勞動邊畫速寫，學生有了親身生活感受，創(chuàng)作起來就會比較自由、比較活潑、有生活氣息，這很好?！标P山月說：“勞動問題主要還是按上面意圖搞，新的教育怎樣搞，在試驗?？磥韯趧犹嗔诵?，但暫時只得如此，國家困難嘛?！苯又謱Ω当f：“江蘇有魄力，讓你們出來跑了大半個中國，在各地感覺如何？”傅抱石說：“在河南龍門石窟、三門峽。龍門的石雕很精彩，可惜的是損失不少，可以說多數(shù)精彩的又能搬得動的早就被盜了?，F(xiàn)在有個研究所，對文物能起保護作用。三門峽工地熱火朝天，我們?nèi)サ那皫滋欤髩侮P閘蓄洪，我們看見了黃河蓄水庫的清水，不容易，千年夢想成真啦！很感人，我畫了一幅。石魯陪我們?nèi)パ影玻影灿性S多可畫之景，但黃土高原不易畫好，石魯專門在畫那個。就山水而言，華山、三峽有氣勢，峨眉不易入畫，重慶有嘉陵江，有山有水，山城也別有特色。亞明他們中青年在各地還畫了一些工業(yè)題材，如鋼廠等，這些地方我沒去。”
接著，傅老話鋒轉到他合作的《江山如此多嬌》，他說：“北京那幅大畫，由于我們初次合作，又是頭一次畫這樣的大畫，總覺得沒有達到理想效果，中、近景過渡還可以自然些，氣勢還可加大，如能重畫一次一定會更好些?！标P山月說：“在北京時我也有此感覺，約個時間，我們一道去北京向周總理談談我們的看法?！备当f：“很好，明年找個機會，我們兩人去一趟北京?！?/p>
陶鑄、傅抱石的書畫情緣
12月10日下午，廣東省委書記、詩人、中共中南局第一書記后來晉升為國務院副總理的陶鑄突然驅車來到愛群大廈，邀請傅、錢、亞三位畫家出去一游。傅、錢、亞在陶鑄陪同下，上了小轎車，汽車駛出市區(qū)朝城北開去。在車上，傅抱石談到寫生團寫生收獲。陶鑄說：“江南畫家不畏勞苦，萬里跋涉很有創(chuàng)新精神，江蘇省委也很有魄力。這樣的團隊、這么大的壯游寫生，必將出成果、出人才！江蘇為魚米之鄉(xiāng)、文化底蘊豐厚，我們對江蘇寄予厚望！”傅抱石說：“感謝陶公關懷，我們正在努力，這次到生活中去，的確感受到很多的新鮮事物。三門峽水電站，工人們熱火朝天地苦干，一臺大吊車，原來民主德國要用直升飛機才能安裝起來，我們技術人員、工人用智慧和干勁，用雙手就把它安裝起來了。整個三峽工地熱氣騰騰，三門峽的水已由黃變清，這真是奇跡。還有四川，他們那里受災不重，但是干部、百姓勒緊褲帶，支援全國，每月只吃23斤糧食?！眮喢鞑逶捳f，“他們提出兩年不吃肉，不吃水果，每月23斤糧食其中7斤是山芋干?！备当f：“在交通建設方面，過去入蜀是‘蜀道難，難于上青天’。新中國成立后，解放軍鐵道兵硬是把幾十座堅固巖石組成的大山打通，我們這次由西安到成都，經(jīng)過兩天一夜的運行，便快捷地到達成都?！眮喢髡f：“過去船進出長江，不知多少生命葬送在三峽，如今峽江中的礁石全炸平，安上航標燈，航行日夜平安?！?/p>
約摸一個小時，到了著名的從化溫泉，陶鑄介紹說：“從化溫泉發(fā)現(xiàn)較早，大約在清朝就知道了，到1931年，嶺南大學一位女教授后來成為陳寅恪助手的洗玉清寫文章介紹后，才引起注意。經(jīng)過多年開發(fā)和修葺，尤其在新中國后的整修，這里已成為一個較大的游覽區(qū)。”三位畫家見這里山巒重疊，溪流蜿蜒經(jīng)過，碧浪橋橫跨兩岸，各具特色，樓房、小亭、錯落在綠蔭叢中，精美清新，令人倍感舒適。
陶鑄吩咐司機點了酒菜，還親自給傅抱石、亞明斟上茅臺酒，傅老見有好酒吃得特別開心，大家邊吃邊談，海闊天空。停了一會兒，話題又轉到國畫，他說：“國畫是民族瑰寶，有悠久的歷史，但要讓它為新社會服務，希望畫家們能關心人民，積極地反映生活?！彼选胺e極地”三個字說得很重。錢松嵒說：“關心人民很重要，唐代詩人杜甫一生熱愛人民，關心民間疾苦，千余年來，人民敬重他、紀念他。”接著，陶鑄又談道：“畫家的文學修養(yǎng)很重要，傅老根椐毛主席詞意所作的‘蝶戀花’很有意境，把‘淚飛頓作傾盆雨’的境界畫出來了，表現(xiàn)得很完美，我很喜愛這幅畫，希望傅老能在有空時給我畫一幅?！备道嫌淇斓卣f：“回南京后給您寄來。”他又說：“關于詩意畫，我在成都杜甫草堂和巴金討論過，這是一個很大的命題。文學詩詞修養(yǎng)很重要?！蓖盹埡螅砧T叫服務員拿了兩瓶茅臺酒，并親自送傅抱石、錢松嵒、亞明坐上小轎車回到愛群大廈，將兩瓶茅臺送給傅抱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