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酒瓶子或酒杯子具有塑造酒的功能，酒裝進什么樣的瓶子或酒杯子里，酒瓶子或酒杯子就可以改變酒的形態(tài)。酒和酒杯子是某種互相依附的關系，酒離開了酒瓶子或酒杯子，酒就不再是酒了，酒瓶子和酒杯子也沒有多少意義了。這就有點像一對情人的關系，誰也離不開誰，如果一方離開了另一方，這對情人也就不復存在了。更有點像一個單位的上級與下級的關系，下級是酒，上級是酒瓶子或酒杯子，下級到了一個單位就得服從上級，就得適應上級，就得按上級的意圖辦事。
當然，酒瓶子或酒杯子可以裝酒，也可以溢酒。把啤酒倒進酒杯子里，不超過酒杯子的容量，啤酒就會心甘情愿地臥在酒杯子里，讓酒杯子對自己優(yōu)越的成就感沾沾自喜。然而，倒多了，啤酒就會表現(xiàn)一種反叛精神，漫出酒杯子，并把酒杯子搞成啤酒的顏色。再比如，啤酒裝在酒瓶子里，會有一種隨遇而安的感覺，但如果酒瓶子搖搖晃晃，超過了啤酒忍辱負重的極限，啤酒就會沖天爆炸，與酒瓶子同歸于盡。
二
關于酒，書上說是上古時代有個名叫儀狄的人刻意發(fā)明的。
儀狄一直想討好大權在握的大禹。想盡了很多辦法。大禹的精力集中在他的職責上。為了百姓沒有水患，大禹三過家門而不入?？墒谴笥砗雎粤擞H情。不可思議。老婆和小孩的哭泣聲他充耳不聞，只聽到?jīng)坝康乃?。這樣的清官，儀狄這樣的小人是不敢面對的。大禹從來不吃這一套。儀狄何等聰明，從田野里摘了很多桑葉，把剩飯包了進去。然后，儀狄不動聲色，讓剩飯在桑葉里發(fā)酵。儀狄從他娘的肚子里一出來，就是一個天才的“化學家”。當剩飯與桑葉散發(fā)出既不是桑葉也不是剩飯的味道，而是散發(fā)出一種比他想象的還要美的味道的時候，儀狄就送給大名鼎鼎的大禹品嘗。大禹輕輕地呷了一口，不知這是什么?？纱笥碛X得它甘美，喝一口就其樂無窮。但大禹想，大水來勢洶洶。堤壩快要決口。決口之后，大水會把酒杯子淹沒。于是他說：“后代必有為飲酒而亡國的?！贝笥硐铝睢皵嗔嗽炀啤?！大禹對人類的貢獻，除了治水以外，就是對酒的抑制。
若干年以后，杜康從一個很高貴也很平凡的女人的子宮里橫空出世。長大后，他也開始釀酒。杜康的釀酒比起儀狄要純潔得多，帶有文化的創(chuàng)意。
酒瓶子和酒杯子也是人發(fā)明的。有了酒，必須要有與之配套的器皿。于是就有了形形色色的酒瓶子和酒杯子。質地不一的酒瓶子和酒杯子，又與酒的品質門當戶對地聯(lián)姻。應該說，酒、酒瓶子、酒杯子的本身是某種文化。喝酒的人也不乏有文化的。從書上得知，唐朝的大詩人李白是千古絕唱的“酒仙”。李白酒量的無底和愛酒如命的氣度，空前絕后，沒有人可以比擬。遙想當年那個穿著一件長袍，坐在船頭，在長江上漂泊的詩人李白老先生，一邊提著酒壺一邊寫詩吟詩的樣子，就覺得那時的酒和那時的詩人多么純粹。長江三峽有個永遠美麗的女人，一直站在神女峰的最高處，等候了李白幾百年甚至幾千年，當李白從她的石榴裙下走過時，抬眼就可以觀賞她的無限風光?？墒牵畎子X得，這個美女是別人的，或者說是大自然的，不能掠奪。也是，李白如果沉迷在女色里，他會寫出那么飄逸、浪漫的詩么？這讓人會發(fā)問：“沒有浪漫的體驗他會寫出浪漫的詩嗎？”生活是詩創(chuàng)作的源泉。沉迷女人的男人是寫不出大氣、豪放的詩句的。因為他潛心去挖掘自己對女人愛的品質，專寫纏纏綿綿的詩給女人看，詩的讀者對象直指女人，其他人看了會全身發(fā)軟。李白的詩和他的浪漫不是酒泡出來的。李白的骨髓里有詩。李白的長發(fā)里飄蕩著浪漫。
三
男人喝酒的姿態(tài)，不是千篇一律的樣子。男人喝酒的表情十分豐富。
如果和自己的下級喝酒，男人會很親切。喝了酒不罵人就說明領導還沒有喝到位，或者說領導端架子，沒有聯(lián)系群眾。所以，當領導的喝酒，一端酒杯子，就像領導。舔一口，讓對方覺得領導親切。喝多了，怕內(nèi)分泌失調(diào)，影響復式樓里面的生活。領導喝酒肯定不會喝醉。領導喝酒很有藝術。不喝醉的狀態(tài)下領導多多少少要罵幾聲，傾瀉一下自己的苦惱。下級于是體諒了。至于領導有多大的酒量，一般來說是高深莫測的，誰也打聽不到。秘書知道，但秘書守紀律。領導喝酒沒有擺出居高臨下的樣子，部下就淚水汪汪地往領導的身邊貼。部下給上司敬酒，無論動機如何，肯定會一口干。這叫尊敬領導。酒席上比會議廳的環(huán)境要輕松，比辦公室談話的氣氛要寬松得多，所以給部下發(fā)揮才智的空間要大許多倍。好不容易逮住一個與領導接觸的機會，用酒盡情地表達自己對領導的真誠是部下唯一的方式。既可以增進感情，又可以現(xiàn)場辦公。平時一不小心，與上級產(chǎn)生了大大小小的隔閡，一杯酒下肚就化解了。其實，問題并沒有解決。領導有領導的水平，還會考驗部下喝酒所表達的感情是真是假。下級喝醉了，喝到去醫(yī)院打吊針，最好是被送進急診室，領導才覺得真。
男人無論行政級別多高，總會有領導。與上司喝酒，尤其與頂頭上司喝酒，就是小娘養(yǎng)的了?？赡茉谀骋粋€部門或某一個單位，可以呼風喚雨，一旦管你的人來了，你就得坐偏席。不喝酒的男人一般情況下是不會當領導的。也有例外，但他把“茅臺”“五糧液”“XO”送到領導家里，就會給領導營造一種超越一切的感情。一切順理成章了。
男人與女人在一起喝酒，表情更復雜了。男人和女人喝酒，男人是要選擇對象的。面前是他夢想之中的女人，而且是一位傾國傾城的美女，男人一端起酒杯，就會激情澎湃。人美，酒更香。女人如今不是水做的了。女人進化了，女人是酒。女人可以醉倒男人。喝了一巡，男人就要情不自禁地抒發(fā)感情。這個時代又是盛產(chǎn)愛情的時代。也難怪，上了一定檔次的酒吧，花了若干的錢，把燈開得不大也不小，燃燒出一種很曖昧的色彩。這給男人和女人創(chuàng)造了無限的遐想空間。
男人喝了酒才知道，酒會有這么多的功能。這是杜康在歷史的深處無法估計到的。
四
女人喝酒，有含蓄的。但不多，像國寶，像猩猩。即使女人穿得嚴嚴實實，喝起酒來，氣氛上來，就會香汗淋漓，也要寬衣解帶。女人喝酒的功力，不止在半斤一斤的酒量，更多地體現(xiàn)在察言觀色的準確性和喝酒的技法上。酒席上缺少了女人，酒就只是酒了。女人坐在酒桌邊，就成了一道靚麗的風景。
女人和女人在一起喝酒，很平靜，就像敘家常?；蛳裾f天氣，輕描淡寫，哈欠連天。
女人喝酒的最佳狀態(tài)是和男人在一起喝酒。女人喝酒是表現(xiàn)靈氣的時機，長得漂亮的女人喝了酒，增色不少更加美麗。女人最清楚自己喝酒之后才是另一種讓男人銷魂的風景了。女人和自家的男人喝酒，眼睛不在酒杯子里，而在賬單上。還在想自己的男人把酒喝多了，回去就得自己做家務，還要侍候男人。所以，有酒量的也打折扣。還有怕自家男人喝多了傷了身體的。有怕男人喝多了把錢花多了的。因此女人的酒量再大，在和自家男人喝酒時，通常情況下是在表演，以身作則很清醒。女人一喝酒男人更要表現(xiàn)了。順竿往上爬，是男人的強項。
女人與自己的情人喝酒，全身上下都有表情。尤其是一雙手。喝著喝著，手背就春情滾滾。情人們幾天幾夜前都在眼睛渴望眼睛的重逢，當然“今夜里想你是我唯一的浪漫”了。于是雙雙把酒問真情，女人就在男人的胸前作飛翔狀。最后女人就著陸在幾百元一夜的席夢思的彈性里。
還有一種情形。女人和男上司喝酒。那是充滿懸念的。女人在這樣的時候喝酒，更多的是用眼神了。男人又見不得女人的眼睛。女人往往用豐富的眼神去調(diào)動男人的酒興。女人的眼神有功利性，喝了這杯酒，男人明知酒的前方是女人挖了一個巨大的陷阱，還很英雄地往里面縱身跳。酒的發(fā)明者儀狄有了“繼承人”，這與某一段的歷史跨時空地溝通。儀狄當初發(fā)明這東西，就發(fā)明了一場夜晚的陰謀。女人大都對歷史沒有多少興趣，但她們總在生活中推敲歷史，于是繼往開來了。男人以為手中的權力是女人給的，為了回報女人的一雙媚眼，男人喝得“海枯石爛”也要喝。于是又一個英雄誕生在某家賓館的豪華之夜中。
女人喝了酒才明白，酒，會有這么大的魔性。再難辦的事，只要酒精在夜晚燃燒，都比關上賓館的套房門的效率要高。這是杜康老先生怎么也沒有預測到的！
五
酒的主要原料是糧食。比如高粱，比如大米。農(nóng)民兄弟腳下的土地是貧瘦的，就像農(nóng)民兄弟的身子骨。農(nóng)民兄弟的汗水從干柴般的背脊上大滴大滴地流到土地上，土地才受到滋潤，才變得肥沃起來。土地與農(nóng)民兄弟的膚色一樣的時候，高粱，還有大米才會舔著農(nóng)民兄弟的汗水成熟。農(nóng)民兄弟把希望和血汗提前投資到黑色的土地上，盼望不種莊稼的人會回報給自己一張善良的笑臉。農(nóng)民兄弟明白，自己親手栽培的大米、高粱，不會在空曠的田地里久呆，那些粗俗的家具也盛不下它們，總有一天它們會被不聲不響地送進城鎮(zhèn)，讓城鎮(zhèn)人喂養(yǎng)自己的生活以及未來。
城鎮(zhèn)人有無限的想象力，把糧食的性質改變了，釀成酒，再用一個精致的盒子包裝到酒客的驚奇中。城鎮(zhèn)人閃電似的愛了一個人又一個人，這樣的情景就有點像喝了一種酒又要換另一種酒一樣?？谖督?jīng)常換，才會感受到新出品的酒的味道。農(nóng)民兄弟不是不想喝酒，只是覺得當大米、高梁成為酒后，大米、高粱一下子改了姓，讓他們陌生，而且價格變得可望而不可即了。聞一聞就是一種滿足或者說奢侈。到了非常想念酒的時候，也只能淺喝幾口，把嘴唇浸濕。農(nóng)民兄弟喝的酒，是從簡陋的小作坊里舀出來的。瓶裝酒遠離了農(nóng)民兄弟，瓶裝酒以腐敗的方式送進了吞吞吐吐的城市，供城市人享受。
酒，還要用水來勾兌。前幾年有報道說，每年酒客消費的酒很多，是一個驚人的數(shù)目。有人用一種模糊的換算方式，說是一年可以喝干一個西湖。西湖的水源遠流長，從很遠的年代一直流到了現(xiàn)在。現(xiàn)在，西湖水被高程調(diào)往到直插云霄的酒店的餐費里。西湖水瘦了，酒客的肚子腆起來。不久，酒客肥得走不動，酒店的生意紅火，一個美麗的西湖就那么不見了。當然喝酒的時候誰還會想到西湖？想到西湖的人不會喝酒，西湖遠沒有酒的魅力大。人們愛酒，比愛西湖更勝。有人曾說：西湖美，美得可以醉人。酒客卻說，酒美，美得醉人。
應該說，城鎮(zhèn)人的祖籍無一例外地都在農(nóng)村。很多年以前，腳下的土地種著莊稼。后來，后來不想種莊稼的人就把本來屬于農(nóng)村的土地，建成了城鎮(zhèn)。城鎮(zhèn)里到處是女香浮動，還有酒香的此起彼伏。于是人們都往城鎮(zhèn)里擁，往城鎮(zhèn)的酒店里擠。城市培育了一批批的酒客。老酒客不減當年勇，酒齡與酒量與時俱進。新酒客正在不斷成長。喝起酒來，血管里流動的農(nóng)民的基因被酒灌溉得無蹤無影了。他們難以想象到，酒店偌大的水晶玻璃外的深處，農(nóng)民兄弟的背越來越佝僂。農(nóng)民兄弟還在義無反顧地為他們種植酒的原料。田野無垠。農(nóng)民兄弟可以把視線伸進城鎮(zhèn)，可是，農(nóng)民兄弟沒有多少閑情逸致，無暇看到城鎮(zhèn)人喝酒的氣派。
眼下，酒廠比農(nóng)村的糧倉還要多。酒的更新?lián)Q代比人類的繁衍要快許多倍。酒吧、酒樓、酒店應運而生，像莊稼一樣瘋長。喝干一個西湖，再把長江也喝枯。那么，酒客再喝什么？（文/田友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