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崖古鹽道上,李家兵背著沉重的背簍向上攀爬。
云陽縣耀靈鎮(zhèn)東營溝附近古鹽道仍然是附近村民往來的重要通道。
云陽縣耀靈鎮(zhèn)東營溝附近,譚伯清、譚登兵兩兄弟牽著滿載貨物的騾子走在古鹽道上。
巫山縣銅鼓鎮(zhèn)郭家村長窩槽附近的崖壁古鹽道。
6月14日,當(dāng)云陽縣城迎來新一天的曙光時,記者一行正沿著云安至湖北利川的古鹽道前行,新津口、普安、磨刀溪、蔈草……
這條鹽道曾是當(dāng)?shù)厣鐣?jīng)濟的大動脈,大量客商、挑夫和馬幫,來往于此,云安鹽廠的食鹽由此輸送到湖北利川、恩施甚至更遠(yuǎn)的地方。
只是,隨著公路和鐵路的貫通,當(dāng)年綿延上千公里,多由青石板和麻石塊鋪成的古鹽道,如今大多已被廢棄在荒郊野外。沿途的古鎮(zhèn)中,鹽道偶有殘留,也多被水泥沙石所覆蓋,蹤跡難尋。
騾馬古道馬蹄聲聲待客來
“岐耀山,樹參天,擔(dān)子客,走三天,路窄險,腿腳軟,怕匪劫,心膽顫……”
午時,地處岐耀山山麓的云陽縣耀靈鎮(zhèn)東營溝附近,有擔(dān)子客(當(dāng)?shù)貙μ酐}人的俗稱)的歌謠伴著騾馬腳踏青石板的蹄聲傳來。
“找古鹽道,你們算來對地方了?!睒涫a下,譚伯清、譚登兵兩兄弟抹一把額頭的汗,“我們這里的古鹽道怕還有10幾公里長哦,也經(jīng)常有人走?!?/p>
兩兄弟是這條古鹽道上的常客。他們用騾子幫村民馱貨,每匹騾子每次載貨300斤左右,從岐耀山腳的三岔河到山頂?shù)尼讲輬?,單程要?個小時,每匹騾子收費400元。“這里交通不方便,這條道還是大家出行的重要通道。不過路不太好走,我們一天就只能走一個來回。”譚伯清說。
耀靈鎮(zhèn)黨委書記鄧茂建介紹,云利古鹽道在耀靈境內(nèi)現(xiàn)存15公里多,從三岔河一直到利川穿心店。古鹽道歷來是渝(川)鄂兩省商賈必經(jīng)的要道,從位于東陵溝逍遙墳處的碑刻上考證,古道已有150多年歷史。
舊時的耀靈,山險路陡,叢林密布,劫匪眾多,盡管險象環(huán)生,鹽商、擔(dān)子客卻不懼艱險,或幾人同行,或十多人一起,從鄂西挑來大米、豬崽、桐油,停在耀靈豬屎壩。賣去貨物后,他們會穿過泥溪溝,爬上水磨梁,抵達(dá)老縣城,買下鹽巴原路返回,再經(jīng)清水入利川。老人們熟記于心的民謠也見證了當(dāng)年云利古鹽道上的險象——挑鹽擔(dān)子客,路上停不得。劫匪攔路搶,奔到耀靈歇。
當(dāng)年的東營溝是古鹽道上的重要驛站。69歲的村民余中問如今仍居住在有著上百年歷史的“幺店子”(舊時背鹽人住的客棧)老屋里,他回憶,“幺店子一天要接待上百人歇腳吃飯?!?/p>
直到2010年前,東營溝仍有近千人居住,古鹽道仍然是附近村民往來的重要通道。
“東營溝海拔超過千米,出行不便,2010年搬了800多人下山?!编嚸ń榻B,如今搬下山的不少人都走上了脫貧致富的道路。比如村民陳方于,下山后養(yǎng)了30幾頭牛,每頭能賺8000元左右;村民余紹兵的山羊養(yǎng)殖合作社就在古鹽道邊上,現(xiàn)在有400多只羊、500多只雞……
“古鹽道還有人在走,不過今后走的人會越來越少了?!弊T伯清告訴記者,近年來,隨著三岔河到岐山草場的機耕道修通,很多村民都買了摩托車甚至汽車,找他們馱運貨物的人越來越少,“聽說機耕道很快要硬化了,到那時候我們就可以徹底休息了?!?/p>
鄧茂建介紹,三岔河到岐山草場的路硬化后,將連接云陽龍缸景區(qū)和萬州潭獐峽景區(qū),并形成旅游環(huán)線,能夠有效拉動沿途的經(jīng)濟發(fā)展,帶動村民脫貧致富。
一山之隔新路何時到山村
離開東營溝,沿著古鹽道繼續(xù)前行,記者一行來到利川柏楊壩鎮(zhèn)魚皮村。
魚皮村,地處渝鄂之邊,毗鄰奉節(jié)和云陽,與恩施大峽谷連界。自古以來,這里就是鹽販和挑夫們的必經(jīng)之路。在村子的后山,有一條從山腳到山頂?shù)氖萋?,蜿蜒而上?000多米。該石梯寬1.2米,可容騾馬通過。在村民的帶領(lǐng)下,記者一行沿石梯向上攀爬,一路上,只見叢林茂密,野花綻放,百鳥嬉戲,景色異常秀美。
“桑木扁擔(dān)兩頭尖,上挑桐油下挑鹽。腳板磨起血泡泡,肩膀痛得直叫喚。”正當(dāng)記者一行爬得滿頭大汗、氣喘吁吁時,又聽到村民唱起了粗獷豪邁的挑鹽歌。
村民介紹,他們的祖輩當(dāng)年就是這樣一邊唱著歌,一邊挑著鹽行走在這青石鋪就的古鹽道上。
至今,在古鹽道旁仍立有一塊石碑,上書“萬古不朽”四個大字。下面則是密密麻麻的姓名,主要記載了捐資修建這條道路的人?!啊耠u公嶺一帶,地勢險峻,界連利楚,一路上至湖廣,下通川境,乃行族往來之要道也……”落款為“大清道光九年小陽月”。
爬到半山腰,前面帶路的村民提醒,馬上就要到寒婆嶺了,每人須撿一根柴。
這是為什么呢?原來,當(dāng)?shù)赜幸粋€傳說。解放前,嶺上有一位婆婆,搭了個茅棚為過往的擔(dān)子客提供茶水。但在一個寒冷的冬天,老婆婆凍死了。為了紀(jì)念這位老者,村民就把此地命名為寒婆嶺,凡有路人經(jīng)過,都得撿一根柴放在這里,以示對死者的紀(jì)念。到了每年冬天下雪的時候,路人就會把這些干柴點燃,一是這時不易引發(fā)山火,二是寓意讓寒婆取暖,寄托人們對老婆婆的思念。
爬到嶺上,記者看到路邊果然有不少干柴堆積。
“我們這個村不通公路,大家出行都還是要走這條古鹽道。走的人多,所以在這里放干柴的人也多。”說起現(xiàn)狀,村民有些無奈,魚皮村與恩施大峽谷只有一山之隔,卻因為交通閉塞,無法分享恩施大峽谷旅游帶來的經(jīng)濟發(fā)展,村民收入也普遍低下,他們希望能把魚皮村到恩施的公路修通,把游客引過來,促進(jìn)當(dāng)?shù)亟?jīng)濟發(fā)展。
紅崖秘境往來通行皆古道
告別淳樸的村民,離開魚皮村時,已是15時左右,過柏楊壩鎮(zhèn)不久,記者一行就進(jìn)入了奉節(jié)縣境內(nèi)。
此行的目的地,是奉節(jié)縣吐祥鎮(zhèn)櫻桃村七組,地處重慶和湖北交界的石筍河峽谷深處,因四面皆是高聳的土紅色崖壁,這里也被稱之為紅崖。
進(jìn)出紅崖有3條路,不過,每一條路都是寬不過30厘米的“毛毛路”。
一條,向上攀爬,抵達(dá)櫻桃村其余地區(qū),全長不過1公里,海拔落差卻超過600米,幾乎是直上直下地懸掛在紅崖崖壁上;一條,向下延伸,全長約1.5公里,趟過寬約30米,水流湍急,水深齊腰的石筍河后,能夠抵達(dá)湖北省利川市水井鄉(xiāng)葫蘆灘;一條,沿著石筍河峽谷溯河而上,全長3公里多,卻穿行在懸崖峭壁間,路旁就是萬丈深淵,此路連接奉節(jié)到利川的402省道。
“聽老輩子講,這些路就是以前的鹽道。云安、魚腹浦的鹽從這里背往湖北利川、恩施等地?!泵髑鍟r期,村民李家兵的祖輩隨“湖廣填四川”而遷居紅崖,迄今已有幾百年歷史,“人最多的時候,有近30戶人家,130多人,那是紅崖最好的年頭”。在那個一切都靠肩挑背扛的年頭,地處鹽道重要節(jié)點的紅崖確是世外桃源般的美好世界。
隨著社會進(jìn)步,時代變遷,紅崖的盛世已一去不復(fù)返,許多人搬離了紅崖,只留下現(xiàn)今的7戶人家,20幾口人。
“山好水好,養(yǎng)的豬、雞子都比外面的好吃些。水果蔬菜也長得好,還沒得污染?!奔t崖壁上,走完“人戶”的李家兵背著近80斤重的物品,小心翼翼地在崖路上向下挪動,“這里叫小圈口,因為太陡,摔死過好些羊子,要慢點喲。”
其實,即使李家兵不提醒,記者也絲毫不敢大意。空手下崖,我們已是汗?jié)窦贡常p腿打顫。
交通如此不便,有沒有辦法能夠解決?
“修條‘麻麻路’進(jìn)來就都解決了!”李家兵說的“麻麻路”,指的是寬約1.2米的機耕道。村民們建議,修一條“麻麻路”,連接河對岸葫蘆灘的公路。
“想了很多辦法,但幾個方案都存在問題?!睓烟掖逯R傳榮介紹,針對紅崖的困境,村里就出臺過兩個修路的方案,但都因為種種原因沒有實施,“費用、環(huán)境等等都是要考慮的問題。”
夜已深,紅崖有雨落下,記者在李家兵的老屋里席地而眠。待天明,已有千百年歷史的古鹽道,將是記者離開紅崖的必經(jīng)之路。
絕壁崖路攀爬挪步何其難
6月16日清晨,薄霧籠罩。
巫山縣銅鼓鎮(zhèn)郭家村長窩槽,58歲的村民陳常金扎緊褲腳,拿起鐮刀招呼著記者,“路不好走,野草荊棘多,小心刮傷手腳。”
陳常金說的“路”,其實是隱于荒草灌木間的一條羊腸小道,也是千百年來由長江邊曲尺盤出發(fā)經(jīng)銅鼓至湖北建始、恩施等地的必經(jīng)之路,“明末清初,曲尺盤是附近山區(qū)重要的貨運碼頭。茶葉、布匹和煤炭等物資,特別是云安鹽場和奉節(jié)魚腹浦鹽場所產(chǎn)的鹽,經(jīng)長江水路抵達(dá)曲尺盤后,再通過騾馬轉(zhuǎn)運?!?/p>
“聽老輩子講,這條路以前鬧熱得很。人來人往,騾馬蹄聲一天到黑都不停?!标惓=鹨贿呌苗牭肚謇碇诺纼蓚?cè)的雜草,一邊說著。如今的古道,雜草叢生,像一條飄帶迂回蜿蜒于懸崖絕壁之間,最窄處不足30厘米。記者一行背靠崖壁、面向深谷,膽顫心驚卻又小心翼翼地在陳常金身后亦步亦趨,生怕一不留神就跌落深淵。
緊張的情緒揪緊了我們每個人的心。不僅如此,道路兩側(cè)的野草和荊棘,在每個人的脖子、手臂、踝關(guān)節(jié)等裸露的地方劃出了一道又一道血口子,還不時有小蟲爬進(jìn)領(lǐng)口,叮一口就鉆心地疼,然后紅腫、發(fā)癢。
“我不行了,走在上面眼睛都不敢睜開?!睌z影記者謝智強恐高,在鼓足勇氣攀爬了約1公里的路程后,他一屁股坐在地上,再也邁不開雙腿,“太嚇人了,我雙腿完全軟了?!碧焐巷h著細(xì)雨,崖壁上不時有涼風(fēng)陣陣,但謝智強的臉上、身上已被汗水完全濕透,“緊張,一緊張就出汗。”
不足3公里的路,記者一行在陳常金的帶領(lǐng)下,走了近4個小時,有好幾段路,我們都只得手腳并用方能順利通過。
在崖壁上行走雖然艱難,但絕壁崖路壯麗的景致卻讓人為之震撼。
刀削斧劈的崖壁巍然屹立,偶有綠樹野草在崖壁上頑強生長,將崖壁點綴成潑墨山水畫;崖壁下,滾滾長江東逝水,在薄霧和陽光的映襯下瑰麗如油畫;江對面的曲尺鄉(xiāng)柑園村,漫山遍野的桃李杏梨正是綠葉婆娑時節(jié),其間點綴著灰瓦白墻,宛若江南水鄉(xiāng)的怡然自得……
今天,古道的繁盛與喧囂都消逝于時間深處,只有累得癱倒在地的記者一行,在這荒草湮沒的古道上,聽絕壁崔嵬、大江東流默默訴說著往事滄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