拉開車門，雙手分別握緊兩側的扶手，抬腿連邁三級踏板，閃身坐上離地兩米高的渣土車駕駛座。
身高1米63的陳連菊，4秒鐘內完成這個登車動作。陳連菊是武漢8000多名渣土車司機中的唯一女性，開渣土車4年多，行程近30萬公里，一直保持零違章的紀錄。
武漢唯一渣土車女司機陳連菊正在行夜路。
曾經(jīng)歷過事故，把渣土車當小車在開
12月9日23時，漢口工農兵路綜合提升改造工程工地。裝滿一車渣土，陳連菊擰動鑰匙打火，按下紅棕色遙控器按鍵，車頂篷布緩緩落下，蓋住滿車渣土。這是她當天晚上的第二趟行程。
陳連菊將車開到清洗槽，自動沖洗機為車身“洗澡”。車身清洗完畢，陳連菊踩著踏板一躍而下，繞車一周查看頂篷布和車身情況，“車就像臉面，一定要清清爽爽上路”。
車輛駛入三環(huán)線，渣土車、砂石車漸漸多起來。不斷被超車，陳連菊卻不急，始終把車速控制在60公里以內。
陳連菊說，“晚上視線不好，盲點也多，我這個速度要是遇到緊急情況，急剎車也得滑行100多米?！?/p>
在一些空曠路口等紅燈時，記者看到，偶爾有渣土車帶著速度，絕塵而去。
“渣土車事故主要原因就是車速太快和闖紅燈?！标愡B菊說，“開快車是可以多賺錢，但這是在賭命?！标愡B菊說，她堅持不違章，是因為經(jīng)歷過一起事故。
2017年冬天的一個凌晨，陳連菊開渣土車行駛在漢施公路。突然，前方一輛面包車不打轉向燈，從左側包頭超車。陳連菊下意識急剎車，并向右打方向盤。車沖進路邊花壇，撞斷一棵碗口粗的樹，擋風玻璃和砂石散落一地，“我當時都嚇哭了”。
好在面包車沒事。“當時我的車速不到60公里，要不然，面包車很可能車毀人亡?！标愡B菊說，后來交警查明，面包車司機酒駕上路。
“這是她進車隊4年多來唯一一次交通事故?！焙睒分ㄔO工程有限公司車隊隊長彭再良說，陳連菊開車穩(wěn)，“她把渣土車當小車在開”。次日凌晨0時32分，車輛進入孝感淪河附近的消納場。
卸完渣土，陳連菊操起水槍對著渣土車一陣噴，沖洗完畢，又揮起洗車刷，上下左右刷洗車身、車輪。
一輪明月雖彎鉤般掛在夜空，但氣溫已降至2℃。呼出的空氣變成縷縷“白煙”，陳連菊搓搓通紅的雙手，上車返程。天亮前，陳連菊還要在這段路上跑兩個來回。
“看，一分都沒有扣過”
陳連菊的駕駛座旁，擺著一只紫色水杯和一些糖果。
“糖是老公給我準備的?！标愡B菊說，開車最怕犯困，“含顆糖，嘴巴一直動著，可以時刻保持清醒?！标愡B菊上路前在檢查車輛，車上準備著許多糖果。記者劉斌 攝
一個來回下來，記者發(fā)現(xiàn)，陳連菊沒有碰過那只水杯?！?出車上廁所不方便。”每次出車，陳連菊都盡量不喝水。
“如果實在干了，我也只喝白開水，喝茶睡不好，會影響第二天開車?！标愡B菊說。
陳連菊開車時從不聽歌，“這樣就聽不到車外的聲音。”
湖北樂筑建設工程公司董事長陳峰說，陳連菊進公司4年，沒有發(fā)生一起違章，公司每年都給她發(fā)“安全獎”，“每次開會，交管部門都會拿她當先進典型。”
武漢市施工渣土砂石運輸行業(yè)協(xié)會會長左文明說，全市渣土車司機中，像陳連菊這樣有著四年以上駕齡、保持零違章記錄的，不到5%。陳蓮菊的遵章守紀也在帶動其他駕駛員，她所在的公司連續(xù)3年獲評全市“紅榜”渣土運輸企業(yè)。
陳連菊打開手機里的“武漢交警”微信公眾號，把幾年的駕照積分給記者看，“看咧，一分都沒有扣過！”
“看到泥巴堆變成地鐵站，差點掉了眼淚”
12月13日19時45分，中一路地鐵站工地，陳連菊把車停在路邊排隊等待裝土。
武漢地鐵12號線是國內最長的地鐵環(huán)線，中一路站是全線規(guī)模最大的車站。
隊長彭再良說，這個工地要出土60萬立方米，按一車裝載12立方米計算，差不多5萬輛車次才能運完。
城市建設離不開渣土車。因為渣土車的夜夜奔波，城市發(fā)展才會日新月異。
“想到這也是在為城市做貢獻，我有時感覺很自豪?！标愡B菊說，地鐵21號線一共有16個車站，她和同事參與了其中一半車站的渣土運輸任務。
筒雨靴，泥巴裹滿褲腿，一車車帶著泥漿的渣土被他們運出，一車車渣土又被他們拖回來回填。
2017年12月26日，地鐵21號線開通。開通的頭一個月，地鐵建設者可以免費乘車。對此，陳連菊頗引以為豪，“我那天去也不是因為免費，而是想去看看我曾經(jīng)出過力的工地?！?/p>
透過飛馳列車的車窗，看到一座座美麗車站，陳連菊心情激動，“看到泥巴堆變成地鐵站，差點掉了眼淚。”
陳連菊說，每次帶5歲女兒來漢口乘坐這條地鐵時，她也會給女兒講她運渣土的故事。
2020年汛期，府河超警戒水位，三環(huán)線小河橋堤防告急，陳連菊向公司主動請戰(zhàn)，運送防汛砂石，參與抗洪搶險。
一座城市有白天與黑夜兩張面孔。無論何時，城市的正常運轉，都離不開成千上萬勞動者的分工協(xié)作和辛勤工作。
“我的日常生活比較單調，談不上精彩。”陳連菊說，有時休息，她也會去街上逛逛。
陳連菊說，前不久，她路過臺北路與建設大道口的萬象城項目工地，心生感慨，“兩年時間，變化真大！”
兩年前，她曾在這里運過渣土，前后200多個夜晚，如今大樓都封頂了。
“城市因人而生動，尤其因它的建設者而生動?！蔽錆h市施工渣土砂石運輸行業(yè)協(xié)會會長左文明說，渣土運輸從業(yè)者同樣是城市建設的功臣。
開過面包車、出租車，渣土車老板親自當司機
陳連菊來自新洲農村，小時候家里窮，初中畢業(yè)后就開始打工，也開過面包車和出租車。
陳連菊說，2017年5月，在地鐵21號線建設工地開挖掘機的弟弟找到她，“公司需要車輛運渣土，愿不愿意干?！?/p>
和老公商量后，陳連菊決定貸款買渣土車，咬牙將家里攢下的10萬元付了首付，每月還1萬多元貸款。
陳連菊說，因為孩子小，她起初沒想過自己開車，請了一個師傅，后來發(fā)現(xiàn)“油耗太高了，賺不到多少錢”。找到車輛服務站，工作人員給出建議，“車沒問題，你換個師傅。”
為盡快還清貸款，陳連菊跟丈夫商量，把幾個月大的女兒給婆婆帶，自己親自上。
每天晚上8時出車，次日凌晨5時收工，陳連菊開始了日復一日的晝伏夜出作息。
“做我們這行，除了雨天和禁運外，基本上常年無休?！标愡B菊說，為了方便工作，她在公司附近的城中村租了間不足10平方米的屋子，下班睡個覺。睡到下午3時，開始新的一天工作。
“我這次快兩周沒回家了。”陳連菊說，大兒子17歲，在上高中。她放心不下的是5歲的小女兒，“今年陪在她身邊睡覺的時間，可能還不到1個月?！?/p>
陳連菊說，丈夫在新洲做油漆工，離家近照顧孩子多些，“想給孩子提供優(yōu)越的條件，你就得付出更多”。
陳連菊的丈夫孫小華說，“連菊很不容易，她開車的時候，我和孩子都不會給她打電話、發(fā)信息，以免她分心?！?/p>
讓陳連菊感到欣慰的是，兩個孩子都還不錯，兒子成績穩(wěn)定在班上前10名，女兒經(jīng)常被幼兒園老師夸獎聰明。
記者手記
城市因建設者而生動
這篇報道從11月15日上報選題到12月16日刊發(fā)，這之間經(jīng)歷1個多月的策劃、采訪、寫作、再采訪、改寫、再采訪、再改寫……每一步都在講述一個普通勞動者的故事。
11月23日白天，我在一個石棉瓦搭建的工棚里，第一次見到陳連菊師傅。樸實、簡單、樂觀的一個80后女司機，這是給我第一印象。
當晚，我們探城記者決定跟車采訪，從晚上11點到第二天凌晨3點，我們一路行駛120多公里，經(jīng)歷過80多個紅綠燈，陳師傅開得非常平穩(wěn)。一路上，她講到遇到小動物都會避讓，老公給她準備的糖果，開車如同穿衣，想念正在睡夢中的女兒等，都讓我特別感動。
作為一位司機，她完全是一位合格的女司機；作為一位勞動者，她是一位城市默默奉獻的人；作為一位媽媽，她是一位心地善良細膩的女人。
“城市因人而生動，尤其因它的建設者而生動?！背鞘械拿織澑邩?、每條道路建設都離不開渣土車司機。
陳連菊日復一日晝伏夜出，書寫城市夜色之美。陳連菊的故事很普通，卻很光榮，這是城市之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