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耳朵和眼睛過年
作者:朱秀坤
兒時過年,鄉(xiāng)親們總要搭好戲臺,請來戲班子唱上幾天,好好地樂呵樂呵,開心地過一把戲癮,也讓耳朵過一回年,讓眼睛過一回年,為那鏗鏘鑼鼓激越板胡高亢入云又清新悠揚的優(yōu)美唱腔醉上一回,為那螺髻水袖粉面桃腮或銅錘花臉斯文書生的俊美扮相贊上一回,為那打斗處刀光劍影靜止時玉樹臨風的古典氣質傻傻地癡上一陣,再為那忠孝節(jié)義才子佳人烈女良將的古老故事流一回淚,鼓一回掌,慨嘆一聲,怔上一陣……直到戲班子走了,直到心上愛慕的那個名角兒作一回揖,告別之后,還要在夢里為那水汪汪多情的眼眸,為那瘦高高的優(yōu)美的身段呆呆地想上一陣子,這才隨著光陰的流逝,漸漸地淡了。
唱大戲,在我們的童年生活中,乃過年的一項重要內(nèi)容,哪一年不唱上一兩出,那還叫過年?家家戶戶吃罷午飯,便相扶著說說笑笑地看戲去,戲當然是十分精彩,苦難的秦香蓮、負心的陳世美,還有多情的白娘娘、仗義的小青,總能賺得這些粗俗而正直的莊稼人的陣陣叫好,看到動情處就落了淚。這才意猶未盡地從那古老的故事里回過神來,回去的路上,還在討論著劇情或演員與唱段。
有時才進臘月,便有相熟的草臺班子找了來,早早地搭臺唱上了,連本大戲,一天一折,一出大戲能唱上七八天,什么自由調、小悲調、老拉調、十字調,有板有眼地唱起來,有時演員太入戲,眼淚汪汪地嗓子唱啞了還在那兒繼續(xù)唱,便有戲迷送上幾只新鮮雞蛋上臺,演員馬上磕了,喝下雞蛋清,嗓門又會嘹亮起來。卸了妝,這些演員大多就宿在百姓家里,與戲迷們零距離接觸了,開始還有些神秘,甚至小孩子都會偷偷地摸一摸那掛在一邊的鳳冠霞帔蟒袍玉帶,奇怪這東西在戲臺上那般光鮮艷麗,此時卻落寞得猶如沉睡在地鋪上的主人,而那打著鼾聲的角兒,還不就是一個個中年甚或老年滿臉褶子的尋常人。但只要戲服上身,猩紅的帷幕一拉開,他們立即就會精神百倍地唱念做打,成了戲里多情善良的公子小姐,成了人們百看不厭的角兒。
許多年過去了,現(xiàn)在的年輕人普遍不愛聽戲,也無法接受戲曲的冗長與拖沓,欣賞不了戲曲的古典神韻。不過在農(nóng)村,大家還是愛聽戲的?;榧迚壅Q之時,總愛請來戲班子,唱上幾天,祝賀一下。當一面猩紅的帷幕在鄉(xiāng)村的戲臺口輕輕拉開,一出大喜大悲大起大落的戲劇便濃墨重彩地登場了,一聲聲激越高亢的鑼鼓,一段段聲情并茂的唱腔,一個個生龍活虎的影子直翻騰起滿臺塵霧,聽得人一下子癡了,看得人一下子傻了,分不清戲里戲外,迷醉得流連忘返。真想再有這么一個晴朗的臘月或正月里的一天,鏗鏘鑼鼓嘹亮板胡高亢入云又清新悠揚的優(yōu)美唱腔唱得人心里癢癢的,我跟在媽媽后面急急匆匆地去看一場心儀已久的大戲,我要給眼睛和耳朵過一回年,美美地醉上一回……